小孩忽然患上胃肠炎,看了急诊,一直止不住,急得又去药房抓药。药剂师是一位中年大姐,笃定的她一贯成竹在胸,反复叮嘱:不要啖任何油腻物,喝两天白粥就好了。不要焦,小孩子复原得快。
两日过去,果然,上吐下泻的病症不治而愈。
白粥清胃肠啊。
初老之年,不能免俗,理智挥别高碳水的精米精面,加入到杂粮养生行列。每日早餐,一两只水煮蛋。小砂罐里熬一把小米粥,有兴致,切几片老南瓜,或者搭半只紫薯进去,不多不少,正好一碗。就着几片卤牛肉,哗哗而下。
坚持月余,整个身体渐起乡愁。对于白米粥,我的味蕾无法遏制地怀有难言的渴望、想念、追忆。
粳米,滚水下锅,煮开,熄火,焖十分钟,再中火熬煮,终于茸茸一片,上面浮一层肥厚粥油。第一口入嘴,真是抚慰。水米交融,充满整个口腔,形容不出的舒豁。没有法子,初来人世,外婆就是用这珍贵的米汤一日日喂大我的。
对于白米粥,至今不能脱敏,大抵源于婴儿口欲期吧。
新年前夕,东北友人忽然说,知道你爱吃大米,寄点给你。反复推辞,迟迟不给家庭地址。末了,她倔强寄去单位。真是情义无价。
米为蟹田出产,不曾抛光打蜡,被无比精致地包装在漂亮盒子里,千山万水而来。拆开,米香扑鼻,不愧为熬粥好食材。连淘米水也是茸茸一片,是粉糯粉糯的支链淀粉,米的角质层不曾全部破坏,殊为养人。
自此,一日日清晨,激起了我对白粥的真挚之爱。
就着几片糖醋姜,喝粥喝得一头细汗,似吃出海天盛筵的喧哗。
享用大米粥,注定弄出响声的,啜着嘴,轻轻吸气,呲溜微响,一股温烫的甜润于口腔短暂停留,一霎时滑入喉咙,倾泻于胃囊之中,身心通泰。品咂一片薄姜,一股辛甘之气弥漫整个口腔,不要等,再啜一口白粥,何等的润呢……周而复始,无穷尽矣。
早餐寒素,仿佛被白粥的圣光照耀,喝粥人周身遍布神性。
米是新米,东北低温环境,生长周期长,别有韧劲。煮粥前,浸泡半小时,口感甚好。
睡眠一直不太好,清晨纵然醒着,也不太能起得来。家人每次做好小孩的专属早餐后,循例问一声:可还煮粥?反复几日,我颇不耐烦,不要再问了,将东北新米吃完为止。
实则,我想表达的,不过就是,拥有钱红丽这个名字的人,注定只能写写喝粥这样的文字。
我天生热爱喝粥,也一直得益于粥的滋养。据说偏爱食素的人,没有什么攻击性,随遇而安。当真是,我似不曾有过什么广大壮阔的理想,无非,写下的文字不要成为速朽的垃圾,只希望它有着生命力,我不在了,还有人愿意读。
白粥,最能去燥。有时,喉咙上火牙龈出血,无须服药,抓几把米,熬粥,关火前,先盛一碗米汤喝下去,火,消去大半。
我天生急性子,脾气躁,好发火,一点便着,年轻时,尤甚。渐渐地,这些年持之以恒喝粥,性子温和得多了,几乎不争。
郑板桥家书里写:暇日咽碎米饼,煮糊涂粥,双手捧碗,宿颈而啜之,霜晨雪早,得此周身俱暖。二十九个字,反反复复品咂,真是难言……
我是糊涂人喝糊涂粥,许多事,颇不在意,但,唯有一样,是清醒的。一日,向朋友碎碎念吐槽,她一贯毒舌,这件事你都说过三遍了。哎呀,我的记性是坏。末了,她又说:一粒芝麻都被你盘成包浆了。
何以将一粒芝麻盘得包浆了呢?时代的列车,一向赶不上,也不必赶,步行吧,一点一点地挪,没有大的力气了。何以有力气呢,我天天喝粥啊。稍微吃点牛羊肉鱼虾之类的高蛋白,即刻上火。天生喝粥的。
一直有一奢侈想法,哪天熬一锅米汤,将米用纱布滤除。剩下的汤,用来涮锅子。野生乌鳢切脍,放米汤里涮五六秒,沙茶酱里沾一沾,入嘴,想必鲜甜润滑……
这是广州老辈食客古早的一类吃法。之所以不曾实施,是因为,若把米丢掉,就太亵渎稻神了。
对于养人性命的大米,一直心存敬畏。米汤涮乌鳢,吃不上,便吃不上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