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西北农村长大的如今五十来岁的人,估计都会烧炕。我小时候,爸爸在外上班,妈妈一人拉扯我们6个孩子。孩子们都会承担一些家务。我的主要任务是喂猪和烧炕。
烧炕的柴火有两个来源,一个是我和姐姐从大路边和庄子周围扫的树叶,一个是崖背子上和苜蓿地里的䄩子,把它们扫回来晒干,倒在塌窑里,存放到冬天用。
冬天天黑得早,吃过午饭、喂过猪,匆匆揽柴烧炕时,天就黑了。我家放柴火的塌窑很深,窑口敞开着,看上去黑洞洞的。我听多了大人讲的鬼故事,总觉得那黑暗处有鬼,会在我揽柴时一把将我抓进去。我心怀恐惧,总是赶紧揽满一笼柴火就匆匆逃离,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。
烧炕先要用长柴烧些火籽,再煨上䄩子,热的时间就可以长一些。长柴最好用麦草,䄩子最好用苜蓿地扫的䄩子,煨着耐实。可惜麦草很少,替代它的柴容易受潮又难起火焰,先用一小撮麦草引着最好。拿一把灰耙慢慢地拨,等待柴火着过,煨上䄩子,再拨平,就算烧好了。有时候,把脸凑近炕洞门,煨的柴突然着了,火喷出来,把刘海和眉毛都烧焦了,人也被呛得坐在地上。
娃娃家烧炕没有分寸,有时烧得过了,前半夜被烙得没法睡,但不到天明炕又凉了。有时柴没烧着,把䄩子压上,就把火压灭了,不得不爬起来重烧一次。睡着最舒服的是妈妈烧的炕,她烧的炕可以连续接煨一周而保持适宜的温度。人躺在炕上,浑身都舒坦。我刚上班那一阵,种种琐事让人心累,周末回家就是为了躺在热炕上耍赖皮,早上不急着起床,听爸妈拉家常,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熨帖。
我们都长大离家后,妈妈由于气管不好且秋冬咳嗽厉害,就不再烧炕了。爸爸便用他打算盘、写毛笔字的手学会了烧炕。他俩一人做饭、一人烧炕,共度晚年时光。只有每年过年时,全家二十几口人才会聚在一起,妈妈率领女儿和媳妇在灶房里忙乎,爸爸则在每天午饭后一手提笼、一手拿铁灰耙,开始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烧炕。4个大炕,一个个烧过去,需要好大工夫。我们想替换爸爸,他却不肯,怕我们烧不好,晚上睡在凉的炕上冻着了。
如今,我们一个个有了自己的小家,住上了楼房,暖气使家里热乎乎的,再也不用考虑烧炕之类的事了。爸爸也走了已有多年,而他曾经带给我们的温暖,依然温暖着我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