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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稻子丰收时

作者 ● 胡美云

在还不富裕的20世纪80年代,稻子几乎是我们六口之家全部的希望。

那时候,弟弟妹妹尚幼小,不知稻子所承载的意义。但早已到了入学年龄却没能入学的我知道,那些稻子,是一家人的温饱,是灶台上的酱醋油盐,是田地里的农药化肥,更是母亲对我一年又一年所许的承诺——收了稻子,就送你去上学念书了。

稻子黄时,在外地做工的父亲还未赶回来,母亲已经开始一担一担地从田里挑回稻捆了。沉甸甸的稻捆压弯了母亲肩上的尖担,压厚了母亲的肩膀,也压粗了母亲原本纤细的腰。母亲在尖担有节奏的咯吱声里一路小跑着穿过田间蜿蜒的小道,晶亮如珠的汗水,跟着节奏,一滴一滴,砸在地上。

在金黄的沉甸甸的稻子面前,母亲的笑容也跟着欢畅张扬起来,似乎忘记她之前曾多么大声地教育过我们:女孩子要笑不露齿。

家里没有老人帮衬,在田里忙碌的母亲实在需要一个做家务的帮手。这任务很自然地落到作为长女的我身上:打扫、做饭、洗衣、带小妹小弟,这些轻便事务一样没落。再稍大一些,开始跟着母亲到割好稻子的田里做事,在烈日下闷热的稻田中艰难地摞着稻铺送给母亲捆绑,她先用粗草绳为自己捆两个大捆的,再用细草绳捆两个小捆的给我,然后将尖担插进沉沉的稻捆里,帮我提上肩。我跟着母亲的节奏,学着母亲的样子,微弯着腰,奔走在田间小路上,恨不能马上就飞奔到家。

还未脱粒的稻子上肩后就得走,中途再累也不能歇下来。有一次因为路远肩痛我实在走不动了,在半路上卸下了稻捆,虽然已经竭尽全力地轻放,那些饱满沉甸甸的稻粒依然掉落了一地,吓得我赶紧又重新挪到了肩上。往回走的路上,一路上都是稻子簌簌坠落地面的声音,心里又急又怕,既心疼快掉光了的稻子,又担心回去挨母亲的骂。

每一粒稻子都有每一粒稻子的心思。就像我和母亲一样,在即将丰收的稻子面前,我们各怀心思,和稻子一起,日渐饱满。

面对渴望上学的我,开学季前丰收的稻子理所当然成了母亲对我许诺的载体,它对于小小的我来说,是那么真实可信,那么触手可及:小美云啦,等收了稻子,晒干了,就可以卖钱给你上学啦。

于是,为了稻子能早一点晒干装袋卖钱,为了能在九月顺利入学,我主动承担起中午顶着烈日翻晒稻子的活。

隔着三十多年的时光,那烈日下翻晒稻子时扑打在脸上的热浪,太阳暴晒中稻子热烈的味道,还有扬在空气里呛鼻的尘土,汗湿的刘海贴到眼睫上,咸咸的,辣得睁不开眼——它们依然如此清晰。

母亲未能兑现自己的诺言,当同龄的小伙伴陆陆续续全部走进学校以后,我依然还未报名读书。

又一年的九月将近,母亲一定想不到,她乖巧懂事听话的大女儿也会有嚎啕大哭撒泼耍赖的一天。那天早晨,我拽着要下地做事的母亲,指着家里一袋一袋码得整整齐齐的稻子,大声地哭诉着母亲的一再食言,绝望地嘶喊着一定要上学。那天早晨,一向严厉的母亲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骂我,而是沉默着,由着我哭着闹着拉到学校,为我办了入学。

那天放学回家,堂屋装满稻子的麻袋,减少了好几个——这样的场景,后来的几年,都曾重复播放般地出现在九月开学季的前几天或者后几天。

如今,我已经离开学校许多年,离开故乡故土许多年。每年的暑期,烈烈的阳光里,那些记忆中沉甸甸的稻子,依然会应季而醒,在时光的树上熠熠生辉,熟悉而感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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