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节在名家纸上闪烁,在那些美好的文字里,我们看到不同时代、不同作家眼前的景,心中的人。
“爆竹声中一岁除,春风送暖入屠苏。”过年,是我们中国人非常重要的一个节日。大扫除,买年货,蒸馒头,穿新衣,放鞭炮,贴对联,剪窗花,挂年画,发红包······中国人的年,喜气洋洋,伴随着对美好未来的祈福,也包括除旧布新、拜神祭祖,承载着丰富多彩的文化内涵。
梁实秋《过年》
梁实秋作为晚清和民国时期北京生活的亲历者,对于北京过年的民俗非常熟悉。但是梁实秋在《过年》这篇文章里最先以孩子的视角吐槽了一番过年:不仅守岁对于孩子很是煎熬,而且压岁钱也不是白拿的,必须“叩头如捣蒜”,文笔诙谐幽默,令人忍俊不禁。不过,过年最令孩子惦记的,还得是年菜:
年夜饭照例是特别丰盛的。大年初几不动刀,大家歇工,所以年菜事实上即是大锅菜。大锅的炖肉,加上粉丝是一味,加上蘑菇又是一味。大锅的炖鸡,加上冬笋是一味,加上番薯又是一味,都放在特大号的锅、罐子、盆子里,此后随取随吃,大概历十余日不得罄,事实上是天天打扫剩菜。
满缸的馒头,满缸的腌白菜,满缸的咸疙瘩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底。芥末堆儿、素面筋、十香菜比较地受欢迎。除夕夜,一交子时,煮饽饽端上来了。我困得低枝倒挂,哪有胃口去吃?胡乱吃两个,倒头便睡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
因年节内不能动刀的习俗,所以年菜只能是在做好的炖肉上增添各种配菜。年菜最大的特点第一是味道雷同,第二是数量众多,所谓大锅菜是也。反而是芥末墩儿、十香菜这些咸菜更受欢迎。这场景和我们今天年三十大菜成桌有异曲同声之妙。
丰盛的美味,象征着对富裕生活的期盼。
老舍《北京的春节》
作为京味作家代表,老舍在1951年创作的散文《北京的春节》,用充满京味儿的语言,描绘了一副老北京春节的民风民俗画卷。他写北京春节的准备,从腊八一直写到除夕,又写到春节期间的各种年俗和元宵节,老北京春节期间的各种日程、活动、礼仪和景观在老舍生动的描述下跃然纸上。老北京,新社会,文章饱含对新中国的赞美,谈天说地,极具感染力。
在孩子们眼中,最有特点的,还得数“买杂拌儿”、“买爆竹”、买玩具:
儿童们准备过年,差不多第一件事是买杂拌儿。这是用各种干果(花生、胶枣、榛子、栗子等)与蜜饯搀和成的,普通的带皮,高级的没有皮,例如:普通的用带皮的榛子,高级的用榛瓤儿。
儿童们喜吃这些零七八碎儿,即使没有饺子吃,也必须买杂拌儿。他们的第二件大事是买爆竹,特别是男孩子们。恐怕第三件事才是买玩意儿,风筝、空竹、口琴等。大人们也紧张。他们须预备过年吃的使的喝的一切。他们也必须给儿童赶做新鞋新衣,好在新年时显出万象更新的气象。
杂拌儿对于孩子们来说,比过年吃饺子的意义更为重大。平时吃不到的杂拌儿,加上噼啪作响的爆竹,天空里飞的风筝,胡同里鸣响的空竹和口琴,老北京过年的气氛就这样弥漫开来,带着甜蜜蜜的气息,令人回味无穷。
莫言《故乡过年》
莫言的小说世界离不开家乡高密东北乡,他的散文《故乡过年》也带着浓浓的怀恋,回忆儿时故乡过年的往事。在胶东半岛,过年仅指春节,那是从腊八就开始的一次盛大活动:煮腊八粥,小年辞灶,春节年俗,都具有浓厚的山东特色。但最让莫言难忘的,还是过年吃饺子:
腊年夜里的饺子是包进了钱的,我家原来一直包清朝时的铜钱,但包了铜钱的饺子有一股浓烈的铜锈气,无法下咽,等于浪费了一个珍贵的饺子,后来就改用硬币了。现在想起来,那硬币也脏得厉害,当时,我们根本想不到这样奢侈的问题。我们盼望着能从饺子里吃出一个硬币,这是归自己所有的财产啊,至于吃到带钱饺子的吉利,孩子们并不在意。
有一些孝顺儿媳白天包饺子时就在饺子皮上做了记号,夜里盛饺子时,就给公公婆婆的碗里盛上带钱的,借以博得老人家的欢喜。有一年,我为了吃到带钱的饺子,一口气吃了三碗,钱没吃到,结果把胃撑坏了,差点儿要了小命。
过年能吃到一个包有硬币的饺子,代表来年的幸运。而当时的孩子们抢着希望吃到带硬币的饺子,却因为这是属于自己的财产。为了吃到带钱的饺子,莫言差点儿要了小命,无奈还没吃到那个带钱的饺子。物质极度的贫乏读来令人心酸。
特殊年代的特殊记忆,也是童年的记忆。
冰心《童年的春节》
“母爱”和“童心”是冰心作品中永恒的主题,在她的散文《童年的春节》中,过春节,永远是和家人在一起的节日,无论是在偏僻的山上,烟台海军学校后面自己的家里,还是回到福建老家,过春节总是阖家团聚的时刻,各人有各人的忙碌。父亲为孩子们准备新年的娱乐,孩子们要忙着给长辈拜年,祖父要忙着写春联,而最让冰心难忘的,还是母亲过年做的糟肉:
过年的前几天,最忙的是母亲了。她忙着打点我们过年穿的新衣鞋帽,还有一家大小半个月吃的肉,因为那里的习惯,从正月初一到十五是不宰猪卖肉的。
我看见母亲系起围裙、挽上袖子,往大坛子里装上大块大块的喷香的裹满“红糟”的糟肉,还有用酱油、白糖和各种香料煮的卤肉,还蒸上好几笼屉的红糖年糕,当母亲做这些事的时候,旁边站着的不只有我们几个馋孩子,还有在旁边帮忙的厨师傅和余妈。
母亲是家里的女主人,在春节这样阖家团聚的日子里,要操心过年孩子们的新衣服,全家的节日盛宴,亲自下厨。母亲用美食、新衣表达对孩子们和家人的爱,用辛勤的劳动承载一家人的幸福。
过年了,向亲爱的妈妈衷心问一句好吧!
陈忠实《过年,家乡圆梦的炮声》
陈忠实的根在灞河那座小村庄里,于是他魂牵梦萦的,永远是老家村子里过年的火热气氛:那用红豆、绿豆、黑豆、豌豆和包谷小米熬的稀饭,陕西农村特有的“腊八面”,祭灶王爷,磨白面,蒸包子,锣鼓震天,祭祀祖宗······一切都热烈而崇高。排山倒海的鞭炮声忽然让他明白过来,农民圆了千百年的梦——吃饱了!这是一个永远不忘自己农民身份的作家最诚恳的感动。
当然,最让陈忠实不能忘怀的,还是纯麦子面蒸的馍和包子:
到春节前的三两天,家家开始蒸包子和馍,按当地风俗,正月十五之前是不能再蒸馍的,年前这几天要蒸够一家人半个多月所吃的馍和包子,还有走亲戚要送出去的礼包。包子一般分三种,有肉作馅的肉包和用剁碎的蔬菜作馅的菜包,还有用红小豆作馅的豆包。
新年临近的三两天里,村子从早到晚都弥漫着一种诱人的馍的香味儿,自然是从这家那家刚刚揭开锅盖的蒸熟的包子和馍散发出来的。小孩子把白生生的包子拿到村巷里来吃,往往还要比一比谁家的包子白谁家的包子黑,无论包子黑一成或白一成,都是欢乐的。
我在母亲揭开锅盖端出第一屉热气蒸腾的包子时,根本顾不上品评包子成色的黑白,抢了一个,烫得两手倒换着跑出灶房,站到院子里就狼吞虎咽起来,过年真好!天天过年最好。
全村蒸馍、蒸包子的确是一年一度的盛会。香味儿带着热气飘散在灞河边的村子里,带着微微呛人的柴火味儿,所谓烟火人间,不外乎是。
于是全村都能吃上纯麦面的馍和包子,成了全村人的节日。
丰子恺《过年》
丰子恺的散文《过年》带着水墨画般的淡雅,绍兴过年风俗仿佛一幅幅民俗画跃然纸上,红彤彤的赤豆糯米饭,灶旁的冬青柏子,金灿灿的金元宝,还有每家每户从腊月二十三送灶后就打的“当家年糕”,无不带有江南水乡风味。
至于年后的亲友拜年,接财神,吃年酒,元宵节,就更是家家欢声笑语,人人喜笑颜开。最让丰子恺记忆深刻的,还数各家准备的供桌:
吃过夜饭之后,把两张八仙桌接起来,上面供设“六神牌”,前面围着大红桌围,摆着巨大的锡制的香炉蜡台。桌上供着许多祭品,两旁围着年糕。
我们这厅屋是三家公用的,我家居中,右边是五叔家,左边是嘉林哥家,三家同时祭起年菩萨来,屋子里灯火辉煌,香烟缭绕,气象好不繁华!三家比较起来,我家的供桌最为体面。何况我们还有小年菩萨,即在大桌旁边设两张茶几,也是接长的,也供一位小菩萨像,用小香炉蜡台,设小盆祭品,竟像是小人国里的过年。
记得那时我所欣赏的,是“六神牌”和祭品盘上的红纸盖。这六神牌画得非常精美,一共六版,每版上画好几个菩萨,佛、观音、玉皇大帝、孔子、文昌帝君、魁星······都包括在内。平时折好了供在堂前,不许打开来看,这时候才展览了。
祭品盘上的红纸盖,都是我的姑母剪的,“福禄寿喜”“一品当朝”“平升三级”等字,都剪出来,巧妙地嵌在里头。我那时只七八岁,就喜爱这些东西,这说明我对美术有缘。
这些供桌上的剪纸,带着古老中国的传承,深深烙印在幼年丰子恺心灵深处,也成为他日后以美术为终身事业的起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