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不在闹市,周遭草木繁多。草木是鸟虫的天堂,我与它们为邻,住处自然幽寂。故而我的生活里,虽无“车马喧”,却有“虫吟砌”。尤其是夏夜,我开灯,各种虫儿便不请自来,陆陆续续到家做客,它们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,也从不在意是否有被邀请。总之,深深的夏夜,虫向往光明,我的家,我家的灯,就是虫儿拼了命也要到达的诗和远方。
多年以来,我有夜里读书的习惯。坐在书房里,灯在我头顶,书在我手中,爱的就是一份宁静。不堪有虫扰,于是,我那明亮的玻璃窗,还有夜色一样的旧窗纱,便成了阻拦虫儿追求“虫生大事”的屏障。面对我,虫儿们生气,却也从不放弃,它们一拨一拨地组织攻坚队伍,不惜以身相撞,一次次猛敲我的窗。“砰砰砰,砰砰砰……”而我的窗,也是从不惜言,一声不漏地全把夜虫敲窗的喃喃细语一遍遍地转述到我的耳朵里,直至那敲窗声落在我的心底,敲出一串串岁月里的故事。中学时代,我爱读小说,金庸、古龙、梁羽生,琼瑶、亦舒、海岩……他们的作品,我一概无边界感地喜欢,经常在夜虫的敲窗声里读到凌晨一两点都舍不得睡,深深沉迷书中故事里。第二天去学校,精神不佳,在课堂上打瞌睡,老师追问缘由,我不掩藏,和盘托出。老师倒也知书达理,一次好言劝说,二次没收小说替我保管,说是等我毕业了就还我,再次就是警告,请家长,怎奈我就是“死性难改,嗜书如命,身不由己”,一而再,再而三地让老师失望。直到后来,老师索性把心放宽,心里揣着“孺子不可教也”的无奈与愤怒,话里却依然夹杂着几分和气,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我良心忠告:“小说是故事,你现在‘嗜书如命’看故事,将来也可能会当作家写故事,可无论如何,千万不能把自己的人生也活成了故事。”其实,老师的话,或有深意,年少的我也听不太懂。直到多年以后,我有了些许人生阅历,回头再琢磨,似乎是那么回事吧!毕竟,谁的人生不是一串串故事串起的呢?
高中毕业,我落榜了。回乡,父母近两个月没给我好脸色,白天让我下地劳动,晚上逼着我在灯下复习各科知识,让我准备复读,重新参加高考。那时的夏夜,特别闷热,可即便如此,我也不能开窗,因为家里的窗不是玻璃的,而是父亲用透明的塑料薄膜钉上去的。那时的窗前,总是飞蛾夜蝶不计其数,嘈嘈切切,拼了命地往塑料膜上撞,吵吵嚷嚷想进屋里来。还有大个子甲虫,它们看我不开窗,就像不懂事的坏小孩一样,鲁莽笨拙,一次次用身体狠狠地撞向塑料膜,发出“砰砰砰”的声响。现如今,时光流逝多年,当年的夜学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,唯有夜虫敲窗的情景,依然还历历在目,成了一种永恒的记忆。
复读那一年,有幸遇上了一位同窗加好友。当时父亲在县城给我租的房子(目的就是为了能让我多学习),恰巧就在她家楼下。也或许正是因为复读,我懂得了“读书”之珍贵,故而每晚“挑灯夜读”,夜虫敲窗伴我到天明。清晨起床自然困难,这时的她,便成了我的专属“闹钟”。每天清晨,她会在窗子下,伸出小手敲击着窗户,甜蜜的声音伴随着敲窗之声传来,成了我睡梦里的一剂“清醒剂”,陪我走过了那一年。高中时光结束了,我去了西南读大学,而她却选择坐着火车南下谋生计。这期间,我们虽然也联系,但总是不紧不密,不咸不淡,也从未谈及个人感情和人生问题。大学毕业,我终于鼓起勇气去找她,可不承想,我们彼此再聚首时,这个当年敲我窗的人,却早已嫁做了他人妇。一回头,才知物是人非,“敲窗人”已远在天涯。
岁月匆匆,时过境迁。几十年的光阴,一转眼,一切都已变了模样。唯有夜虫敲窗,却还一直书写着我那未完待续的人生故事,不曾有半刻停留。